白居易是幸运的,他在唐朝诗人中,现存诗最多,有3000余首;其中,写杭州的竟达200余首。他之所以与杭州结缘,源于公元822年唐王朝的一项人事任命:白居易任杭州刺史。
这不是白居易第一次来杭州,他十一、二岁时跟随赴任徐州别驾的父亲白季庚从河南来到徐州,后为避战乱到过杭州。即便是初次的邂逅,也给他留下了美好的印象:“余杭乃名郡,郡郭临江汜。已想海门山,潮声来入耳……”
赴任杭州后,作为执政当局的一把手,白居易体恤百姓疾苦,把兴修水利作为任内头等大事:筑钱塘湖堤(以备天旱时蓄水灌溉、汛期时蓄水防洪,且便利于杭州的交通);同时,在西湖的环境建设、文化建设方面也有不少建树;还有,作为笃信佛教的文人,白居易在与佛门的交往中也留下了很多口碑相传的佳话。
随着三年任期将满,白居易流露出许多不舍。离任前几天,他还流连在杭城各地,且时不时在西湖边徘徊:“处处回头尽堪恋,就中难别是湖边”。白居易在杭州的三年,既是他人生的美好经历,也是杭州城之所幸。他不仅政绩斐然,施行仁政,也把一种崭新的人文气象带到了杭州。令人感动的是,作为高级公务员,他甚至把自己的大部分俸禄都捐给了官库,等于免费为杭州打工。
以后,白居易辗转各地,也曾到过苏州当刺史,但对杭州的思念,却与日俱增,渐成一块心病:“诸君能问吾心病,却是相思不是愁”。即便离开杭州十年后,他还在洛阳写下如此动人的诗句:“历官二十政,宦游三十秋。江山与风月,最忆是杭州”。其中,“最忆是杭州”这句诗,沿用至今,成了宣传杭州的品牌语。还有一首诗,也深深打动了我,名为《杭州回舫》:自别钱塘山水后,不多饮酒懒吟诗。欲将此意凭回棹,报与西湖风月知。
鉴于白居易的诗文大都语言平实且通俗易懂,《杭州回舫》其实无须更多的解读,稍一吟诵,便知也属白居易众多思念杭州的诗作之一。但白居易的这种思念,不是一般的怀故忆旧,而是到了刻骨铭心、欲罢不能的程度:“自别钱塘山水后,不多饮酒懒吟诗”,离开了这片山水,看什么都兴味索然,到哪里都替代不了杭州山水这般诗意的存在,于是酒也喝得少了,诗也写得少了。表面上看这是一种夸张的写法,但我认为正是白居易真实心境的袒露。没有这份深情在,白居易这样的大诗翁会“为赋新诗强说愁吗”?决然不会!况且多年积累下来竟有200余首同类题材的诗作,完全可以看出他对杭州的“情”非但深,而且“痛”;不是一时之“痛”,而是一种因美而生的伤“痛”;一种为之沉湎终身、不可自拔的离别之“痛”。
其实搞文学创作的人,是比较容易体会这种“痛”的。大凡一山、一水;一人、一事,既是实境所感,也是“情境”所现。如果情境是特别美好的,它就会形成某种传导,且深深印入人的记忆和灵魂。即便很多年过去了,这种思念、伤感和失落的情绪也会愈发强烈,时时萦绕心头。读《杭州回舫》的后两句:“欲将此意凭回棹,报与西湖风月知”,你看白居易像个老小孩似的,虽然早就离开杭州了,与杭州的世间缘已经断了,但他一个老头,仍然想趁着夜色划船回去,把心中的委屈和思念向杭州倾吐。
白居易曾提出“文章合为时而著”“诗歌合为事而作”的主张。由于他创作了《长恨歌》《卖炭翁》《琵琶行》这样了不起的作品,历来被视为现实主义的伟大诗人,但我以为他怀念杭州的诗作,是他至真情感的流露;是他悲欢交集的一曲生命的恋歌,在他所有的创作中,应占有独特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