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时候，春天春困，长时间的睡，充足量的水，东西下咽不多，自然不容易肥。可架不住十年之后，中年之“惑”既在人生大问题上，又在不易控制的身形。

原因出在哪里？“辛苦”二字上。因为持家、工作生涯之劳顿，春日正是长膘时。

怎么说？

草木苏醒，万物疯长，小窗关不住驿动的心——那是少年和青年。中年在春天的那点“好动”，则基本上是被逼出来的。

几乎每个周末都在接送孩子补习中度过，最难熬的是等待中的那两三个小时。休息教室里黑压压的家长群，七嘴八舌交流着升学、竞赛、规则、潜规则种种，空气焦虑，气氛压抑。吾辈算是逃离一族，自己外边找地方凉快去。而除了“麦大叔”“肯爷爷”或“星八弟”，没有再合适的去处。谈天或看书，既坐了人家的位置，也就乖乖地买好饮料。如果偏偏午晚饭也是跟孩子在垃圾食品中对付过的，这几杯就不啻于“压磅”。

有几次发了狠，不买洋垃圾里的含糖饮料，就喝卡路里为零的瓶装水。然而为了入座，总要象征性消费，依然得买份薯条或冰淇淋。每一次都想摆设一下，别真吃了，可经历过物资困顿的70年代人，哪一次允许自己浪费掉食物？每每吃下一两份后，不挪地几小时，修身养性倒没有，热量堆积出的“救生圈”却是真有养成。无奈却必须，膘，就这么长上了。

父母牵挂，也牵挂父母。可每周就那么两三个小时，要做到不让年迈的老人把精力全耗在锅台边，连个唠嗑的机会都没有，就每每三下五除二地拎回去熟食。那些热气腾腾又不容易出质量问题的，无非是出炉烤鸭、现做熏鱼、现拌夫妻肺片之类，加上父母永远会准备超量美食、水果、零食，在他们看着你不吃就是一种罪过的眼神中，就每一次撑得站不起来。

最省事的时候，就把老人们拉到饭店，什么都不用做，饕餮一顿。在我们年幼时，父母心疼地舍下好吃的给我们，到老了，我们所孝敬但凡是食品或餐宴，他们依然奉行“分享”，一句“老了吃不了多少，看你们吃着高兴”，就让孝敬的那点心全都变成了饲料槽前的胃纳。他们用有限体力烧煮的东西往往最是浓油赤酱，对儿女不喂肥了不撒手。得，让老人高兴，这当下不肥，更待何时？

每周总有几天在办公室忙到昏天黑地，过了饭点，出了大楼，四顾无饭香。路途上用餐，就只有做得粗野的面餐、洋快餐，间或小馆炒两样浇头，就算知道热量超得可以，油用得可疑，还是狼吞虎咽。

脑子费力琢磨工作那点事时，老同学的电话或微信就来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过四十，分门别类的各种同学，互相想念怀旧，然后强烈呼吁要扎堆跟往事干杯的频度就“噌”地蹿高了。初中的，高中的，本科的，研究生的，培训班的，某年一起出游团的，还有十几年前羽毛球会的，一起飙过卡拉OK的，只要人到中年，友情作祟，都在春天特别萌动了餐聚念头。把事务性、家务性的那点压力暂且抛开，偏偏又是中年男人心神向往的。心念一松去了，付出的是品脱、扎、瓶、桶做度量衡的代价。一个月有某几个花好月圆的夜晚，被冯小刚们一句“柔”高大上了几个档次的玉液琼浆一滋润，就三五斤地让身上的膘也“柔”起来。朋友是永远不能无视的，哪怕，回忆的段子就那么几个，但瞅着对天门的男女同窗眼角的褶子细长绵密起来，还是每一次对那些段子像听天方夜谭般新鲜又沧桑地重温。是的，是的，人生没有这样的一段段“故事”，没有朋友帮着你一起反复咀嚼，举一反三，也许你心里和笔下也就剩被些鸡零狗碎和鸡毛蒜皮的欲念生活所填满了罢。所以，少废话，挡不住，吃下去的是记忆，为此圆润许多，也怨不得谁。

到了春末夏初，终于被常春藤般盘旋而上的体重给吓了一跳，脸和眼睑的浮肿也带来了油腻腻的感觉，这时候才终于又回到了要好好地、适度地吃吃粗茶淡饭的起点。

对家里说，这几天我回来晚饭，不要多烧什么，清清淡淡地就好。当坐到了餐桌前，从葱油蚕豆、腌笃鲜、藕夹子、红烧肉排、盐水虾到啤酒鸭，各种红绿蔬菜，被满满地包围。看到孩子“天使吃货”般地举箸，怎么能控制自己不像老父母一般慈爱地看他并跟他一起“天使”一番？听着“你难得在家吃一顿，该多烧两样，平时在外面能吃到什么好的呀”的体贴之言，怎可以不无动于衷，生命不息而下箸不止？

我们便这样在“粗茶淡饭”中粗壮成长。

我知道到了这年龄，人生也就是几样小菜、几勺油酱，就算有不少辛苦的时候，如果没有大灾大难、大风大浪，你就不免这样稍有怨嗔，又美美地享用着罢。剩下的选择不多了，长起来的不仅仅有腰围，还有情智和情义，肚量和耐力，以及褶子后的微笑。储存好人生的膘，或许哪一天，秋尽冬寒，你还有余膘可供点亮微光，留一点暖给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