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深记者 陈雯
日前，在“亚洲建筑系统解决方案超级联展”展前发布会后，本报记者独家专访了全国工程勘察设计大师、中国建筑学会秘书长、中国建筑标准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标准院）董事长李存东，请他就建筑行业发展趋势、建筑师负责制、“好房子”设计等热点话题分享了看法。
协同合作，构建体系化的建筑生态系统
记者：随着资源日益集中，头部企业将获得更多优势。那么，对于众多中小企业而言，他们未来应如何活下去？
李存东：我认为情况并非完全如您所述。即便是头部企业，也正面临挑战和转型的必要。我的观点略有不同：未来，大型机构对大型项目的传统操作模式可能会发生改变。即便是在大型机构内部，也需要优化平台功能，以便让更多的小型团队能够发挥作用。我们正面临城市更新和小型建筑的需求，这些领域未来将更加注重精细化、专业化，并强调技术与创新的引领。这些小型建筑项目需要由更加专业、细分领域的团队来研究。因此，在大型机构内部，我认为应该进行横向和垂直的细分，以发掘更多可能性。关键在于构建一个良好的平台，让这些团队能够充分发挥其作用，并加强团队间的协同合作。这应是大型企业关注的重点。
至于中小企业，甚至是个人事务所，我认为他们同样拥有许多机遇。因为他们专注于细分市场，更专业，更擅长特定领域。因此，中小企业或小型事务所应更加自信，深化其专业方向，精准地面对垂直细分的项目。我认为未来的发展趋势之一是协同合作，构建一个体系化的建筑生态系统。
无论是设计院内的专项团队还是小型团队，都有机会展现其专业性。我认为大型和小型团队之间可以进行合作，甚至小型团队也可以牵头开展项目。这与国际趋势非常接近。国际上的大型事务所并不一定拥有庞大的人员规模，他们可以在特定领域内开展工作，或在擅长的项目方向上担任牵头单位。他们可以与众多顾问公司和团队合作，从而承担更大的项目。
新的阶段，应更强调发挥设计的价值
记者：您提到国际事务所在牵头项目方面的实践，但国内外的营商环境其实是不同的，您认为国内设计市场应如何推进项目？
李存东：实际上，项目的成功依赖于两个关键因素：项目的起源和组织方式。随着我们进入新的发展阶段，虽然我们不能断言未来一定会如何，但必须开始思考并面对这些挑战。
例如我们目前正在推广的建筑师负责制，当业主拥有明确需求但缺乏专业知识时，他们需要委托建筑师作为其专业代表。建筑师负责从项目策划、与政府沟通、设计实施，到监造和最终落地，以及后续的运维管理等各个方面。因此，我认为在这个阶段，我们更应强调设计的价值。过去，我们可能过分关注数量、完成度、交房速度，而忽视了建筑师在统筹设计和全链条价值中的引领作用。
目前，我们已经到达了一个转折点，未来的项目很可能需要经过周密的策划，并考虑到平衡性以及全生命周期的运行效率。建筑师自然而然地应成为项目的统筹者和引领者，从策划阶段就应介入。我个人也在深入研究建筑师负责制，认为这可能是未来的一个趋势，既是对当前项目变化的应对，也是国际上普遍采用的做法。这种制度可能有助于我们在项目管理方式上进行深入思考，并为此做好准备。
一方面，行业需要认可我们的地位和设计的价值，逐渐认识到建筑师在项目统筹中的必要性；另一方面，建筑师自身也需完善其专业知识，提升整个过程中的专业能力。
记者：您对建筑师负责制有所研究，但设计师的地位和权利问题一直以来是推行痛点。请问，目前国家或行业有哪些政策或制度支持建筑师提升话语权和决策权？我们是否已有实际的措施来解决这些问题，而不仅仅是讨论？
李存东：过去十年间，住建部一直在推动这一制度，各地也相继跟进，总师制的实施在一定程度上发挥了设计的作用和价值。近年来，多个城市开展了建筑师负责制的试点工作，不同城市采取了不同的试点方式。上海目前正尝试在立法层面明确建筑师的权利和地位，包括决定材料选择和职业合作方式等。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的推进方式都是可行的。例如，中国建筑学会正在推广建筑师负责制的实施导则，以及协助北京进行建筑师负责制的试点。
北京的建筑师负责制特别强调发挥设计价值和提升建筑师的话语权，通过赋予建筑师全过程统筹的权利。在推动北京市规委设计处等相关工作时，我提出应将责权利的顺序调整为权利责，因为建筑师在缺乏权力的情况下，难以承担相应的责任。政策导向应是先赋予建筑师权力，确保其利益和收费，然后再讨论责任。责任包括个人和单位责任，应增加保险，使建筑师从“要我负责”向“我愿意负责、我应该负责，甚至我想负责”的模式转变。
从政府决策者的视角来看，社会对建筑师的认识和尊重需要改变，建筑师的权利和合理报酬应得到保障。国际建筑师协会有许多规章制度和职业道德行为规范，中国建筑学会也在推动这些规范的实施，包括正在编纂的建筑师职业手册，即将发布。这些工作需要政府、部委、地方实施部门以及行业学协会的共同努力和推动。
对于建筑师负责制的未来我有信心，但是它需要一个过程，因为目前项目的决策模式与国际做法有所不同。政府投资项目的决策权在政府，个人或商业开发项目的决策权在投资者。但建筑师并非争夺决策权，而是希望被赋予权力，因为建筑师是项目的牵头人和架构师，很多时候需要建筑师来统筹负责。国际上，尤其是中国香港，政府赋予建筑师对项目整体负责的权力，包括法规层面和建设流程。
“好房子”建设，促进产业转型升级的契机
记者：在本次超级联展发布会上“好房子”被频频提及，您认为设计、建筑和房地产行业应如何更有效地协同合作推进好房子建设？
李存东：“好房子”怎么建？住建部曾提过“五好”原则，即好标准、好设计、好材料、好建造、好服务。其中好设计非常重要，设计的价值正变得越来越重要。此外，建造过程同样关键，包括材料、部件、设计、施工以及运营维护。整个产业链的转型升级是相互关联的。
其次，我认为好房子应具备多种特性，例如绿色、低碳、健康、宜居和智能化，这些都是当前的热点。但更为重要的是住宅的性能，包括性价比。住宅的整体性能如何，安全性如何，能否在台风、地震等自然灾害中保障安全，这些都是我认为非常重要的基础。在此基础上，再融入绿色、低碳、智能化和健康等宜居理念。我们目前也在制定相关标准，这些标准有很多细分。但更重要的是整体性能。好房子最终必须是居住者认为的好。安全性、隔音和防水性能、地漏反味等问题，都是居民非常关心的。
此外，好房子并不意味着价格越贵越好。建筑方针中提到的适用、经济、绿色和美观，其中经济性是一个重要的约束条件。我们追求的不仅是性能的无限提升，而是性能与价格之间的平衡。这一点至关重要。
我还想强调建造的精细度。高质量和精细度现在变得非常重要，这涉及建筑的工业化。工业化的进步是推动好房子实现的关键。以门窗为例，门窗部件的精细度、性能、安全性和稳固度等，都非常重要。就像装修一样，有些看起来粗糙，而有些则非常精致。完全靠人工，未必能做到这么精细化。因此，我们需要推动整个产业的工业化，从材料到施工安装，再到主体结构和内外装修，包括管线的分离，这是一个大体系的概念。
所以，设计应该起到引领和统筹的作用，同时注重建造技术的创新性提升，提高性能和品质，实现高品质住宅的性价比，最终让人民满意。我认为设计与建造产业的关联，就像今天讨论的系统化解决方案一样，非常重要。这也是本次展会首次提出的集成式展览，关注全生命周期和全产业链。我认为好房子也应该发挥这样的作用，让老百姓满意，并促进产业的转型升级。
记者：在存量时代，老旧住宅也有改造成好房子的需求。但对量大面广的民生旧改市场，好设计还未占据主导力量。您认为在这一市场中，设计师应该如何介入？
李存东：房屋改造提升是当前亟待解决的问题。它不仅涉及政策层面，而且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工程，涵盖产业、经济社会运行以及政府政策等多个方面。在具体实施方面，我认为应重点关注室内和室外环境的提升。目前，标准院正专注于这两个方向的探索。
在室内环境方面，我们正在推广装配式内装技术。标准院在我国推动工业化方面走在前列，特别是在装配式内装领域，制定了许多国家标准和行业标准，涵盖了产品和技术体系，并且在主体结构、外墙维护、内装修以及管线分离等方面进行了深入研究。我们拥有专项团队，专注于钢结构、隔震减震技术以及防水技术的研究，旨在延长建筑的使用寿命并提高其安全性。我们已经从研究设计阶段进入产品开发阶段。
装配式装修的实施非常具有挑战性，但我们致力于提升其工业化水平。以日本为例，其工业化程度非常高，家庭装修材料在超市就能买到，而我们在这方面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我们正在探索从设计到建造的全过程，不仅面向企业客户，也面向个人消费者，并且正在研究如何将工业化集成体系有效地结合起来，以适应家庭使用需求，并结合智能家居设备，为城市更新和老旧小区改造提供解决方案。标准院完成了许多改造项目，并建立了实验室，进行必要的构件实验，同时还设有展厅，展示科技住宅，这些住宅全面集成了装配式技术。倪部长参观后特别高兴，认为这是普通百姓关心的好房子，而非豪宅。我们的设计注重空间的可变性，适应了家庭结构的变化。
我们还关注健康和中国人的生活习惯，正在研究如何通过木作体系优化收纳空间，避免将管线埋入墙体，以简化未来的维修工作。我们致力于通过工业化方法解决环保、健康和智能化问题，实现“绿快好省”的施工方式。
作为设计院，标准院还在推动技术集成，并利用数字孪生技术，为客户提供实体建筑的同时，也提供虚拟的三维模型，以便于未来的维护和改造。
至于室外环境，我们已经完成了大量的小区和城市更新项目，将无障碍和适老化设计融入环境之中。我认为这将是未来的一个重要趋势，能够真正满足人民的需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