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是一条河流,冲刷着漂浮在水面上的轻飘飘的东西。就是一个地名,也在不断变更,被裹挟着,今天叫这里,昨天属那地,更有甚者,不知今夕是何年,归来兮!六月,酷热的一天,我终于如愿以偿瞻仰了张闻天故居。
很早的时候,父亲就对我说过,张闻天回来过,有好多警卫员。不知他是听说还是见过,估计是耳闻吧。现在看来,当是1958年张闻天回家乡来搞农村社会调查的事。
祝东村门前的路,对面沿着路边有一条小河,很长很长,它从哪里来,流到哪里去,当时梦里懵懂,如今河填了也无从可考。但是,从这条路向左往前五六百米吧,就是现在的闻居路,斜对面就是祝桥镇邓三村。1900年8月30日,张闻天就出身在此。
闻居路,不是早有耳闻,而是目之所见,去祝东老家,斜对面就是闻居路,再往里走一点,就是张闻天故居了,就是一直没有去看过。这一次,机缘巧合,因为张闻天就读过的惠南小学的关系,那天我和顾春华校长叶黎红书记一起参观故居,李嵘馆长放弃休息陪同并讲解。从1996年学校毕业就到这里工作的他,不仅对张闻天的许多轶事了然于胸,更重要的是对张闻天这个人产生了一种无法述说的感情和敬仰。
宽敞的停车场,下来,不远处就是一排黛黑色的平房,当中是三开间的正房,两边是厢房,典型的江南民居且有浦东特点,给人以厚重、肃穆、庄严的感觉。走进竹篱笆,一块块菜地,生长时蔬尚有田。这是张闻天的祖父张祥福的家产,东面的厢房是张闻天的伯父,作为小儿子的张芹梅就是张闻天的父亲则在西面的厢房。
张闻天出身的房子还在,甚至里面还有原来的家具,这是因为其堂兄一直住在这里,保存至完好,李嵘馆长之说,令人庆幸。张闻天的名字由来,是出生日,家里请来村里的长辈秀才张柱唐所起。他用《诗经·小雅·鹤鸣》中的诗句“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含义,给新生儿起名为“应皋”(也写作荫皋),字闻天。因为张家宅前面抬脚跨过堤岸便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荡田,其实质是退潮后自然生成的滩涂湿地。面朝东海,喻为仙鹤来临轻啼嘶鸣于一片水乡泽国之上,甚为贴切。
张闻天的南汇故乡靠近东海,5岁生日前,张家门前的一条外捍海塘遭遇飓风和海潮的双重袭击,被浦东人民誉为“命塘”的钦公塘岿然不动,而塘东因为裸露在海潮之下,房屋损毁,伤亡惨重。灾后,年幼的张闻天随着大人去钦公庙烧香磕头,追念这位修筑“命塘”的首任南汇知府的恩德。
6岁,北张家宅的村头办了一所私塾,老师便是张柱唐过了元宵节,一共六七个学童,包括秀才张柱唐老先生的二子在内,而闻天最小,秀外慧中的他很快超过了其他同窗,连老师的儿子也不及他了。张柱唐老先生因而断定张闻天将来不仅是一个秀才的前程。
其实,那时已经兴起废科举办学堂的新潮了。7岁那年,张家祠堂的私塾改为养正小学,老师仍是张柱唐,除了《诗经》《左传》和《古文观止》外,中华书局的《初小新式国文课本》也列入教学内容。张闻天就此知道了中国以外的大得很的世界。
生于1900年的张闻天,正逢中国社会急剧变动的时刻,1911年11月7日,南汇光复,张闻天头上的小辫子也剪掉了,1912年元旦孙中山在南京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这一年春天,张闻天请求父母让他继续升学。8月1日,张闻天进入南汇县城的南汇县立第一高等小学校(简称南汇一高),据如今的惠南小学校长顾春华说,张闻天有学籍档案,他在这里完成了三年的学习生活。
张闻天在“一高”的学费膳食费要36元大洋,破费甚巨。他的三个妹妹都没有上学,那时他的弟弟也上了养正小学,父母勤俭劳作持家有方,家里当时有好田50亩,荡田40多亩,大部分自己耕种,小部分出租,全家参加劳动,农忙时才雇几个短工,用南汇人的话来说好人家,就是殷实人家的意思。
他是读书的料,很小的时候,回家就让母亲把自己的西边房门反锁,专心看书。更小的时候,早慧的他,在弟妹和邻里孩子的眼中,他就是一个懂事谦让的“小大人”了。
据程中原著《张闻天传》记载,当时的南汇一高教学水平很高,教师中有几位刚从日本留学归来,国文水准自不待说,数学要求学到求积、代数,英文要求写简短的文章。在人们心目中,从“一高”毕业,相当于前清中了秀才,政府的公务员、学校的教员都可以当了。
15岁的他,个头已经窜得很高,因为看书用功微染近视了。他的学习成绩位居全班之冠,但是家中经济实力无以为继,不能为他提供有力的支撑,张闻天选择并考进了免收学费和住宿费的宝山县吴淞的江苏省立水产学校。在这所中等专业学校里,主要为发展近海捕捞事业培养初级人才,分“渔捞”和“制造”两科,张闻天读完预科进入“渔捞”,不久便对所学专业感到索然无味,加上出海实习晕船呕吐,将近两年,他离开准备转学其他专业。
1917年六七月间,他根据上海的《申报》等报纸上的招生公告,报考不缴学费的南京的全国水利局河海工程专门学校。这里还有一个情结,从小在海边生长经历水患的他,筑堤捍海、兴修水利的钦公,是他童年时仰慕钦敬的英雄人物。吴淞水产学校为没有毕业的他出具了“与中学毕业程度相当”的证明,考试科目是国文、英文、代数、平立几何,张闻天不输他人,英语更是罕有对手,成为张榜公布录取的22名考生之一。当时和他一同考取吴淞水产学校的堂兄张武高也考上了南京高等师范学校体育科。一个村子,同时出了两个大学生,成为张家宅的大喜事、大新闻。
我们现在看到的张闻天的经典照片,儒雅、含蓄、斯文,完全是一副书生模样。既有江南水一样的涵养,又有江南树一样的浓荫。
张闻天还有另一面,一般人知之者可能不多。他在南汇一高上小学时,就坚持跑步,到了河海时,他获得过校运会男子100米冠军,400米亚军,还是校足球队主力,作为右后卫,一次和“南高师”比赛中,他上场踢满了半场,这一纪录在被刊登在当时的《河海校刊》上。
在河海学习,张闻天和沈济民成为至交,甚至在假期到浙江桐乡乌镇的沈济民家里小住,和其哥哥已在商务印书馆编译所的沈德鸿(雁冰)也熟了。这时的张闻天自我叙述:自我意识被唤醒了,独立的人格被发现了。
张闻天在南京读书时,参加“五四”,被认为是河海乃至南京学界最为活跃的学生之一,擅长写作的禀赋也得到了充分的发挥和显露,在《南京学生联合会日刊》上,他是编辑科员,该刊重要的撰稿人。这个刊物创办问世比《湘江评论》还早了20多天。张闻天是中国五四时期传播马克思主义的先进人物之一,展示了他日后成为理论家、宣传教育家的才华。
张闻天的兴趣逐步转向文学,1919年9月,他到上海,12月,加入少年中国学会。1920年7月,他和沈济民赴日本,在东京自学。1921年1月从日本返回上海,开始译介外国文学。1922年8月,受邀前往美国留学,在旧金山担任《大同报》编辑,同时在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分校当旁听生。
从1921年到1924年初,投身新文学运动的张闻天在《小说月报》《创造周报》《东方杂志》《少年中国》《民国日报·觉悟》等有广泛影响的报刊上发表了许多译作和评论文章。不到三年,他的外国文学译著超过50多万字,商务印书馆和中华书局等出版了他的个人专集或与他人合集的达9种之多。介绍张闻天入党的挚友沈济民的哥哥茅盾后来曾说:如果张闻天不是后来走上革命家的道路,很可能在中国新文学运动的历史占一席之地。
可见,张闻天是以文学开始,走上职业革命家的道路的。
接下来,众所周知,长征途中,在遵义会议上,他在博古读完报告后,根据和毛泽东、王稼祥商量的提纲,作了一个针对性历时一个多小时的“反报告”,作为当时党内地位仅次于博古的他,坚定地站在毛泽东一边,为遵义会议确立毛泽东在党内的军事指挥地位做出了具有决定性的作用。
张闻天虽然身居要位,最有民主风范,不争权,没架子。他坚持真理,从不结党营私,遵义会议后,他主持了我党历史上著名的瓦窑堡会议。西安事变时,他在会上当面批评“审蒋”的口号不妥。光明磊落,大公无私,张闻天在当时党内获得了“开明君主”的雅号。
今年8月30日,是张闻天诞辰122周年。在张闻天故居,我还看见了他当年求学时在自己的籍贯上写着:南汇,浦东祝家桥。而祝家桥正是祝桥镇的前身。正是这块土地孕育了杰出的无产阶级革命家、卓越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中国共产党在一个较长时期的重要领导人之一的张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