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4版:副刊

又见芦荻

冬日,暖阳,我又一次来到寂静的海边,又见大海,又见一丛丛摇曳多姿的芦荻。

我对芦荻最初的认识是在川沙外婆家,那里距离长江口也没几里路,那里河沟如网,桥影绰绰。

那间坐西朝东老屋,南面是一条通江达海的杨家港河,屋后也有一条小河,不大不小。河水很绿,平静如镜。河滩边上长满了一种状如芦苇的阔叶植物,有两人多高,蓊蓊郁郁。风一吹过,沙沙作响。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这一丛丛芦荻,远望,像一片绿色的丛林,充满着曼美的诗情;近看,一杆杆质朴的青竹,伟岸而挺拔,酷似北方的青纱帐。

外婆的老屋,屋基离开河浜不足两米,为何要在河岸边种上好几丛芦荻,显然意在固岸。

初识这种植物的叶子,会误认为是端午节包粽子的粽叶,其实这叶子不能用它包粽子的。它貌似芦苇,其学名芦荻,因为它兼有芦苇的谦卑,青竹的坚韧,所以人们也称之芦竹,不过,川沙人喜欢称它一一达蔴芦。

我很喜欢芦荻花,这种水陆两生的草本植物之花。秋日里蓝天白云,微风徐徐,一丛丛淡紫色的芦荻花随风摇晃,从容平静地与风絮语,能将生命的诗意展现得淋漓尽致。芦荻花比芦苇芦花多一些灵动飘逸,显得立体而有棱角,更具一种硬朗的美。它的叶更加细长,它的花有一种可见的颗粒感,就像是漫天的雪,落在枝叶上便能感受到一种雪的厚重。

芦荻,代代繁衍在沟岸,河滩,扎根于贫瘠。贫瘠的生活,却赋予出它强盛的生命力。它只要有一支幼小的芽,就可以长出葳蕤的一片。只要有一只生命的根,它就可以获得整个绿色的春天。

其实芦荻在川沙生长的历史并不长,上世纪50年代后期,这里开展大灭钉螺、防血吸虫的群众运动,把附近一带河滩上的芦苇都砍光了,这里的人端午节包粽子,只好摇着小船去很远的河边采摘芦苇叶,夏天,河沿缺少遮阳的屏障,冬天,家家户户没有了芦苇柴烧。失去芦苇的日子,过的很不舒坦。

于是,有人偶然去长江边的一个小岛上办事,带回来了一块芦荻的根茎,埋到屋边的河旁,它便很快在川沙河塘内一带繁殖起来。

芦荻很贱,快刀割不尽,春风吹又生。

这个“贱”有两层意思。一是说它不值钱,再是说它繁殖能力特别强。它属一年生草本。春天抽枝,到冬天就长到三四米高。它栽培的方式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只要把它的一块根茎或者枝干往河滩边随便埋下插入,既不要浇水,也不要施肥。

只须一场春风轻拂,几许春雨的滋润,它就能萌出绿芽和嫩枝。复苏的根茎会再窜出五根、十根、上百根嫩枝。它竖的、横的、斜的噼噼啪啪,拼命地再抽枝,五根,十根,甚至上百根。等到密度太高,实在没有空隙再抽枝,它的根茎又向两旁发展,从泥土里钻出来再抽枝。

有人用雨后春笋形容竹子的繁殖能力强,其实,芦荻它比竹子不知要强多少。

芦荻始于荒滩,屹立堤岸,经受过无数季风江潮的洗礼与磨砺,形成了自己强悍的秉性,所以芦荻也就成了堤岸最最忠实的“守卫者”。

芦荻不如芦苇用途广,在川沙一般都不收割,任凭它们生生不息成丛成行,偶尔需要才会收割一些多余的添为家用。也正是因为芦荻的长久安静,芦荻丛里更容易成为鸟儿的家园,它们以芦茎做床,以芦花为褥,在堤岸边的芦荻丛里筑巢、栖居,卿卿我我,形成麇集繁衍的迹象。

我曾在外婆栽的芦荻丛中发现过一个硕大的鸟窝,窝里还有几个带着斑点的鸟蛋。我本想把鸟蛋拿走,忽然传来几声急促的鸟鸣,我抬头看见那是两只空中飞翔的白鹭在鸣叫,就把鸟蛋又放下了。

荻竿要比竹竿轻而韧,因此人们常用它搭建瓜棚架子用,干枯了做晾衣竿,做蒸笼屉的篦子;渔翁用荻竿在岸边撑起简易寮棚,夜半提灯寒江独钓,更多的人喜欢冬天会收割些芦荻竿叶留做柴草烧火取暖……

冬天窗外北风呼啸,雪花飘飘,在灶头间,只要在灶膛里添上一把芦荻,哄的一声火苗窜起,灶膛里即刻便会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炸裂声,随即一股股暖意从灶膛里扑面而来,给冷冽的寒夜带来丝丝微弱的热能与光亮。

而那些埋在泥底下的根茎,第二年春风一吹,它又从地下神奇地冒出生命的绿芽。

芦荻,不求于人,却又施舍于人,不啻是一种高贵的品格。

然而,芦荻在我故乡——川沙,却已经依稀难觅。

城镇扩张下,许多村宅拆迁了,杨家港河变成了景观河道,芦荻,消失了,但是它不甘寂寞,退而坚守在了少有人迹的海塘堤岸边。

不久前,我驱车去了东海边,置身于安静的旷野,终于又见芦荻,那一丛丛摇曳的芦荻恰似一道绿色的帷幕,那沸沸扬扬的芦荻花像大海起伏的波浪,突然间填补了我曾经失去的记忆空白……

我在海堤旁轻轻地拨开泥层,看到了芦荻它那扎得很深很深的根茎。

2023-04-24 2 2 建筑时报 content_20780.html 1 3 又见芦荻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