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4版:副刊

流水往事随笔走

陆 萍

振邦要我写一点老照片的回忆,还是在2010年5月28日。那天和他一起去参加13届(安徽天柱峰)世界华文诗人笔会。我们同时在上海出发,坐了动车。路上谈起往事时他真诚地对我说,你还是写一下吧,这些东西不写可惜了。《上海诗人》很需要这些文章。

可我回到家里翻看时,觉得我曾经与之交往的如徐迟、屠岸、牛汉,邵燕祥、郑愁予及舒婷等还有与我同屋住的艾青夫人高瑛、郭小川夫人等等,他们的名头实在太大。

年前在英国,去看世界奇迹“巨石阵”。车子停下,“世界奇迹”赫然耸立在面前。我一时晕眩不知所措,以致没有拍下一张像样照片。

世界奇迹似乎适合被我仰慕、被我谈论,被我崇拜,可就是不能让我零距离面对。巨石阵中的石头,肯定还是石头,只是那上面每个粗糙的颗粒,都不同寻常地闪烁着圣灵的光。

眼下欲书写这些我心目中的大人物,虽然他们与我们常人是一样的衣食住行,音容笑貌,但欲穿透他们表象进入实质性的内在世界,又谈何容易!这实在需要我有足够的气神、足够的心力。我觉得自己还远远不具备,觉得还是让他们先珍藏在我心里,或许更为合适。

一晃几年过去,与振邦的通话中,又一次提起了这件事。这次言语间主题集中,最后谈定月底先发他第一篇,后面每期再发。

我再次打开了尘封回忆。二三十年前情景,仿佛就在眼前……我反复阅读手里留存的资料照片,手迹速记,但心里上上下下还是拿不定主意。以至到了期限,我对着电话那头说,振邦,我的想法是:等我把所有篇章都写好了,再放一起权衡,看如何给你。对编辑工作永远颇有能耐的振邦说,你最好不要再拖拉了。写完一文立即发我,后面的文章再说。

可是,我还是失约了。原因是我为寻找资料而误入了“歧途”。记录我往事的本本太多,这回翻到一捆我往日的诗日记。它实在成了我无法履约的重要障碍。

那时段,当尘封的诗记本一经打开,曾经汗涔涔留在本本里憋得太久的诗句,一个个像重见天日,得了雨露似地鲜灵灵昂起头来,苦巴巴地看着我,实在太想让我将它们一行行拖出岁月的暗房,为她们拍打尘埃,得体着装,正式登场。我岂忍掩卷不顾,一弃了之!也实是这些诗记,在我,是心存底根的。有种内在的生发,正隔着遥迢岁月与我遥相呼唤。

那时日正值我反复修订、整理我第六本诗集《玫瑰兀自绽放》。取这名,是来自我内里一份“执意”——做自己想做的!如花绽放,该啥时开就啥时,由花本身决定。顺从自然天意本应是人该有的生命觉悟,其他事,就只能排在其后了。所以当时就索性改变计划,二本诗集一起出。由于积累太多,我甚至算计样书版芯的行数,一或二行诗不另占页,统统着力变通后,大都缩减成一诗一页。另本诗集名《生活过成诗》,是现成句子。每每说到德国诗人荷尔德林的“诗意地栖居”,我心头总会把它改成“生活过成诗”这句。算来也有十几年历史了。记得当时我一经出口“生活过成诗”时,就得文汇出版社首席大编朱耀华的激赏。他那如忽得心仪之物的生动表情,至今还历历在目。

在我重读这篇日记时,已经是2024年元宵节。眼下报刊、社交平台,广播自媒体上,到处都能看到诸如把医院”生活过成诗”,把晚年“生活过成诗”,把军营、乡村“生活过成诗”等等的题目,诗人画家成莫愁,年前还曾发微信我,附某报摄照,上见彩笔圈划着文章题目“生活过成诗”,并说,陆萍你看,现在到处有人盗用你“生活过成诗”的句子。

我看后哈哈。回说,好事!在当下美丽乡村宏略的大背景之下,我诗集题目《生活过成诗》,岂不是上应天意,下顺民心,能普及开来,也是我一大功德善举呢。

扯远收回,续前主题。往日诗记本,像根导火索点燃了一串万响炮仗。那些个月里,所谓灵感如潮,写诗半个世纪,我还是第一次经历。感觉奇妙而轻松。真会有诗句凭空生发,一行行出来,还源源不断。我只是充当一个记录者,记录而已。有时甚至还没过脑思考,而诗行却已在笔尖汩汩流出来了,真是顺畅无比啊!

我就着阳光,坐南阳台小藤椅上。眼前一帘悬挂藤萝微风中摇曳。手里一杯咖啡,案上几本凌乱的破笔记。有花正盛开,是粉色天蜀葵。阳台铁艺台上没置电脑,我是信手在破本本上乱划字。

客厅里老先生直嚷嚷,这么快又写好一个了啊,今天看你已第五次进书房了呢。是的,每当一首完成,我总起身进书房,植字进电脑。但等出门再去阳台时,我就对着客厅那头回老先生话:也是奇了怪了,灵感成群涌来,我得一个个接待好哦。

岁月暗房里的“裸诗”们太渴望了,以致让我天天“在汉字繁杂的衣柜里/为她们得体着装/代我在各个场合/发表讲话”。

振邦,为遵循内心召唤,这回大失约,破天荒头一遭!请原谅我。你一定知道我是迫不得已,“作诗火急追亡逋,情景一失后难摹”啊。

不过,我已在五六年前,给季振邦主编的《上海诗人》写了一个7000字长文《心中的诗神——牛汉》。当我将纸质印刷品拍照发朋友圈时,没想到在美国的老诗人王性初,居然以年迈昏花的视力,读完微信七张小照上文字并发来感慨。其他人留言更多,让我感怀不已。还记得振邦跟帖:谢谢陆萍将好文支持《上海诗人》。振邦一刊在手,耿耿守护。

写《一瞬即永恒——忆徐迟老》那文更长,也仗丽宏尊兄频频来电“大力挖掘”让我非写不成。有14000字,《上海文学》发了。中国作协下属《作家文摘》报也转发了。这文反响也是强烈,最近还收到广州大学教授宋立民信:

陆萍老师好,读完您回忆徐迟的文字,即刻收藏了。而且马上找到手边的《袁水拍诗歌选》,翻看徐迟先生的序言,只见旁边有我用红笔写的96.12.12。

大学里讲现当代诗歌、散文、翻译和编辑,都绕不开徐迟先生。您的回忆,让我们更全面地认识了这位文学前辈,这位纯粹的诗人。文中的信件和照片都弥足珍贵,一部分建议交给中国现代文学馆。

鲁迅的《朝花夕拾》原名是《旧事重提》,说自己“从记忆中抄出来”一些“思乡的蛊惑”。或许是因为过了耳顺之年,易于怀旧,这几年,我读得最多的,恰恰是这样的回忆散文。读着您的长文,我想得最多的是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从“追忆”的渴望,到思索的主旨;从酿成追忆的主客观环境,到“小说化散文”的表现形式,至今并不过时。罗大冈先生说,普鲁斯特“对于人生形成了一种非常奇特的概念”——他认为人的真正的生命是回忆中形成的“真实的生活”,“回忆的生活比当时当地的现实生活更为现实”。从史料学的意义上说,您的回忆不仅是清明节缅怀前辈,而且具有“抢救史料”的意义。

流水往事随笔走,此地打住。

2024-03-21 陆 萍 2 2 建筑时报 content_24772.html 1 3 流水往事随笔走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