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所承载的历史，是一座城市脉络的重要体现，是传统和民族的文化记忆。徐家汇藏书楼是近代上海规模最大、建立最早的图书馆。我这个“书虫”早就想去探访了，春日的一天，德明兄得空答应陪我去探访一番。

曾经陪同过中央领导参观的德明兄，对徐家汇藏书楼的历史如数家珍：这座藏书楼与你们青浦是有缘分的。1847年，耶稣会修院从青浦的横塘迁到徐家汇蒲汇塘、肇家浜的交汇之地，藏书楼的创始人、耶稣会首任会长南格禄，在滩地上建造起用作收藏西文典籍和收集中文书籍的藏书楼，开始从事藏书事业。当我走进徐家汇藏书楼时，只见它的建筑是由南北交错的两幢砖木结构楼房组成的。四层的南楼，又称为神甫楼，始建于1867年，曾是耶稣会士饮食起居之所。两层坡顶的北楼又称藏经楼，俗称大书房，建于1896年，是中西文化元素结合的产物。藏书楼管理人员拿着一大串钥匙，领着我们穿过一间间书房来到大书库。锁开户之时，只听得金属的碰撞声在寂静中震响。我怀着一种朝圣而又期待的心情，走进了书库，里面光线幽暗，书架犹如森林般地耸立着，这里简直是书的城堡。我眼前浮现出当年穿着黑袍的西方传教士在这里翻阅图书的场景，他们在铁回廊上轻轻走动的脚步声以及用异国语言娓娓交谈的话语声，犹在耳畔。底层书库则是仿清朝收藏四库全书的文澜阁和宁波天一阁的布局。一条长廊，代表“天一生水”，六间小室有拱门与长廊相通，表示“地六承之”，取《易经》以水制火的含义。只见那顶天立地的书架沿四周倚墙而立，上下共计12格，上面九格较窄，用来放书，下面三格略宽，用于放置报刊和大开本的书籍。书库中，还有特制的脚踏木凳，那移动的竹梯，则挂于顶格的铁栅栏上，方便取书。这里收藏的中文书籍，是按照传统的经、史、子、集和丛书五部，分列排放的。收藏最多的是我国各省、府州、地县的方志，还有碑帖和谱牒等。到1930年，已收罗方志2531种。即使是在日军入侵时期，藏书楼的司铎仍不惜高价搜集方志，使藏量达到2700种，其中98种为孤本。最为珍贵的是江苏镇江府志那五卷的手抄本，它记载的历史年代可以追溯到元至顺年间(公元1330至1332年)。另一馆藏的特色是早期的刊物和报纸，包括我国创刊最早、出版时间最长的英文报纸《字林西报》，以及中国近代发行时间最长的中文报纸《申报》等。现在这些报纸已被上海图书馆开发利用，转化成数字，刻成光盘。

走进藏书楼的二楼，那仿西方古典藏书楼的布局，却是另一番风景。书架虽也是沿墙而设，但在半腰有木雕栏杆，沿书架围起，形成走廊。主要收藏西文神学文献和汉学资料，藏书涉及20种语言，包括希伯来文、拉丁文、希腊文等，按梵蒂冈藏书楼分类法分为36大类286小类，有各国的百科全书、语言类辞典和学术期刊等。比较珍贵的是1800年以前出版的西文珍本书籍，共1800种，2000册，最老的西文珍本为1515年威尼斯出版的《对伦巴底〈名言集〉的评语》，奉拿破仑谕旨编撰的《汉法拉丁文字典》以及取名为《中华箴言》的《论语》拉丁文译文。看着这些古典珍本，让人有穿越时空的沧桑，感受到整个藏书楼捉摸不透的神秘和令人遐想的传奇色彩。它们弥漫着藏书楼浓郁的文气，是藏书楼的精华所在。

游览整个藏书楼，南北立面设多个欧式壁柱尖券洋松百叶窗框，书库的窗户为两层，里层配有精致的彩绘玻璃，外层则是百叶木窗。当打开外层木窗后，阳光透过玻璃，反映出来的是栩栩如生的人物画像，据说这些彩绘玻璃窗，是就地取材，由藏书楼附近的土山湾制作工场加工的。德明兄强调，这彩绘玻璃窗也是藏书楼的一宝，平时是看不到，或是容易忽略的。藏书楼随处都是宝贝，它收藏的每一种珍本，都有一个传奇的故事。无论是《汉法拉丁文字典》《中国箴言》，还是1655年出版收有我国15个省的地图结集《中国新图》，都是西学东渐和东学西传的缩影。从徐光启把外文直译成“几何”，变虚词为名词，到传教士把上海土话“徐家汇”(Zi-Ka-Wie)译成拉丁文和英文，在读音上仍接近于老上海的本地方言中可见一斑，它反映了中西文化的传播和交融。

当我们走到藏书楼二楼的露台上，德明兄指着沿马路的过街楼说，20世纪的90年代，徐家汇地区建设地铁站时，有关部门曾考虑拆除藏书楼，后经巴金等文化人联名呼吁才得以保留，并进行了保护性的改造和修缮。如今，徐汇区政府又把这一上海市优秀近代建筑保护单位与天主教堂、观象台、徐光启纪念馆、土山湾和徐汇中学崇思楼等历史遗存，整合成“徐家汇源”，作为一个中外文化交汇的旅游体验之地。说起“徐家汇源”，它早期文化事业的建设也与青浦关系密切。曾任公学校长、震旦副校长、创办徐汇师范和《圣心报》《圣教杂志》主编的潘谷声(1867-1923年)是青浦人。徐宗泽(1886-1947年)，是徐光启的12世孙，也生于青浦，他19岁为诸生，20岁入徐汇公学，后留学欧美，获哲学、神学博士，1921年回国后不久即继潘谷声主编《圣教杂志》，并兼任藏书楼主任。他们都是经过青浦崧泽文化熏陶、淀山湖滋润的、富有灵性的文化人，中西学识造诣都很高。没想到徐家汇的藏书和文化事业与青浦还有这样一段文脉情结。

告别藏书楼，只见美罗城、东方商厦、太平洋百货等徐家汇商圈近在眼前，路上行人步履匆匆，与刚才在藏书楼恍如隔世，原本宁静的心，又开始浮躁起来。然而，经典永存，书香诱人。我感觉到徐家汇是摩登上海的缩影，藏书楼是富有生命与灵性的，那别样华丽的古籍珍品，是一种文明与教化，藏书楼是爱书人的朋友，安顿人心的净地。它点燃了人们生命的梦幻，散发着海派文化中西交汇、开明睿智的气息，是徐家汇地区一道不可或缺的亮丽风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