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4版:副刊

文人最“知味”

孟子云:君子远庖厨。我虽非君子,却对“庖厨”的事也一向比较外行。当然,由于这“一向外行”,间接也导致了平素颇多的损失。往小处说,似乎只是少了一些口腹之欢;但若细究起来,庖厨的疏远,或也可能会影响到家庭的和美、同事朋友的睦爱以及邻里关系的亲近,间接中的偶然,隐约中的必然,皆难说毫无关联。那么,个人的口腹事小,而大幅度拉低了朋友乃至家庭社会的幸福指数,则罪莫大矣!不过,古人的话自有他原先的语境,据说已被曲解了好几百年,如今更不可全信。何况,以前的“庖厨”,确实多以烹牛宰羊、大开杀戒为乐,与今天的美食厨艺完全是两码事。至少照晚近的发展态势来看,“君子”实在应是“近庖厨”才对。

远的暂且弗谈,就民国以来的许多文人学者、翩翩君子,能吃、善吃、会吃的还真不少。当然,若要能加冕一顶“美食家”的徽号,光是善吃还不行,还要能写,要把吃在嘴里的美味,用文字分享出来,嘉惠于众,似乎这就是文人的功课了,也是文人的兴趣所在。像民国文人中的谭延闿、周作人、马叙伦、范烟桥、郁达夫、丰子恺、梁实秋、唐鲁孙等等,皆热衷于谈吃,也是写美食文章的高手。谭延闿被称为“民国第一吃家”,身出名门,父亲谭钟麟就爱好美食,清光绪时任过两广总督。受家庭的影响,谭延闿十分熟谙湘粤两大菜系,且研究深入,时有心得,甚至对湘菜的改良与推进他也有贡献,这就是“吃家”与“吃货”的区别。谭延闿曾说:吃喝嫖赌,人生四大喜好,“嫖赌”与我无缘,“吃喝”在所不辞。他既是美食家也是书法家,时常还会亲自“近”一下“庖厨”。有则轶事说他某次下厨示范,不慎误伤了右手指,不得已,那几天只能暂以左手书翰。好友胡展堂也是书法家,他从谭氏手札中敏锐地觉察到书风的细微变化,仿佛秀逸中添了一点生拙之趣,正揣摩着谭先生是否又融入了哪路碑帖时,秘书却说出了原委,引得展堂哑然失笑:“我还当他练了什么新本事,原来只是切伤了手!”

文人笔下的美食,其实滋味的分享只是个“药引子”,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在美食背景下的一些渊源风俗,以及名人或闲人的馋佬故事,才是聊不尽的话题。所谓美食,自然不仅仅是餐桌上的一饮一啄,虽说吃的能力有大有小,但胃口再好,毕竟还是有限,而因故事的延伸生出对美味的憧憬与想象,却是无穷尽的。郁达夫、梁实秋在谈吃的文章里,曾写到一种似蛏似蛤的美味,因其状如舌,故称“西施舌”。此物汆汤,味儿甚佳,含在口中滑嫩柔软,似乎就让人因美食而生出遐想。比民国那一批稍晚些的文人,也有不少擅写美食的名家,如费孝通、王世襄、汪曾祺、唐振常、邓云乡、陆文夫……个个都能吃会写,我记得费孝通写家乡的腌菜,汪曾祺写高邮的鸭蛋,均描摹得细致入微,生动有趣,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读了汪文,我才第一次知道鸭蛋其实和“脸蛋”一样,也讲颜值,有的长得俊美,有的长得呆头呆脑,模样有点蠢。我恍然若悟,怪不得会有“笨蛋”一词。想起上世纪九十年代时,我还去过唐振常和邓云乡先生的府上,听他们聊书话,谈故人,其中也有一些关于美食的掌故。那时我觉得文人都贪吃,且时常受邀而周旋于酬酢之间,好不羡慕!其实贪吃是人之天性,并不仅仅是文人,否则也不会有两千多年前的某兄“染指于鼎,尝之而出”的故事了。可见美味当前,要想抵住诱惑,是蛮困难的一件事。那为什么“贪吃”的名声总是落在文人的头上多一些呢?就因为文人手中的一支笔,吃了还要以文字分享。还是孟子云过的一句:“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看来食而知其味很重要,文人中的所谓美食家,就是最能“知味”的一类。

2022-08-18 2 2 建筑时报 content_17884.html 1 3 文人最“知味” /enpproperty-->